分享人:刘子萌
石黑一雄在《长日将尽》里写一个仆人对贵族的观感,意识到他的满腔忠诚奉献给了一帮纳粹爱好者;在《被掩埋的巨人》里写一个失去记忆的老人对世界的观感,在其中安放那些关于龙和英雄的传奇。这次,在他的新书《克拉拉与太阳》里,他写一个智能机器人对人类的观感,讲述关于爱的种种故事。
《克拉拉与太阳》是用一个机器人的视角和机器人的想法来讲故事,她总是说看到了格子、面板和矩形,很显然她有一套和人类不同的成像系统,和我们眼中所见的世界并不相同。
主人公克拉拉是一个机器人,而且是有特殊用途的机器人,小说里称之为“AF”——人工朋友。小说的一开始,克拉拉和同是AF的机器人,被摆放在专卖店里,等待着顾客上门。他们的目标顾客都是未成年人,需要一个机器人朋友来陪他们玩,消除他们的寂寞和孤独。从这个设定上我们可以看到,作者认为,在未来的世界中,人类的孤独,可以成为一个专门的商机。书中有一句话说:“也许所有的人类都是孤独的。”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的一个悲哀。
人类的悲哀还不止于此。克拉拉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一台机器,然而她却拥有着人类也不具备的一些美德,比如说无私。她完全无私的为他人考虑,不惜献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千方百计的拯救自己的人类朋友,也就是自己的主人,把她购买回家的乔西。当周围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希望,只有克拉拉还在想尽办法努力的挽救乔西的生命。事实上,如果不是她坚持拯救乔西的生命,克拉拉本有希望替代乔西,成为“乔西的延续”。那将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局,善良的克拉拉没有让这个结局发生。而令人感到心痛的是,当乔西最终在克拉拉不懈的努力之下恢复了健康,克拉拉自己的命运也就迎来了终点。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被放进了废品回收堆。
这个机器人克拉拉又非常聪颖敏感,可以从观察人类的行为中获得发现。因此,她是个拥有儿童心灵和智能机器人算力的组合,有一点像是早期的人类。克拉拉以太阳能为驱动,因此她对太阳有一种莫名的喜爱和崇拜,她观察阳光在人们身上起到的效用,最后甚至因此发展出一套类似宗教的太阳信仰,认为日光可以治愈一切。这种天真和执着,也成为了本书最令人心碎的地方。
《克拉拉与太阳》形式上是一部科幻小说,但其实和科幻的关系并不大。所以,要比大多数科幻小说易读,石黑一雄的重点并不在未来和科技两大主题上。他实际上是在讨论父母对子女之爱,两小无猜之爱,机器人对人类之爱,昔日旧爱等等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智能机器人在故事里因为程序设定而始终对爱保持坚定执着,而人类的爱却随着时间不断发生变化,并且因为这种爱而产生出许多疯狂而可怕的后果。
我认为《克拉拉与太阳》其实是一部讽喻小说,里面的人类要么软弱,要么疯狂,要么易变,而且被社会异化成了一群心理扭曲的怪物。而真正具有人性的,反而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智能机器人,克拉拉比书中任何一个人物都更像是个人,身上体现出了更多人性。她和她所追逐的太阳一样,始终给周围的人带来温和的暖意。而书中的人类却努力把自己变成非人,从而拥有更好的社会阶层,活在形形色色的自我欺骗里。对于亲情,对于爱情,他们的软弱和脆弱发展出极为不堪的故事来。这也就越发让读者喜爱克拉拉,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情感居然会转移到一个人造人身上,关心她的每一次小小历险。